那天抵達寧波,出火車站北廣場,向東沿南站東路走了幾分鐘,橫穿長春路,進入共青路行四五分鐘便到了旅舍。於路見這共青路左邊密植樟樹,其後灌木簇簇、屋舍掩映,路右邊人行道上則排列粗大茂盛的梧桐樹 ,外側是長長的石欄杆,欄杆外有水面、洲渚和灰牆拱脊,那自然就是月湖了。始知偶入佳境來。 翌日清晨,我步出旅舍,沿月湖漫步。原來這湖是南北向長條形,湖西岸砌築石欄磚道,東邊則洲汀蜿蜒。是時陰而無雨,天光素淡清蒙,襯得那邊月島上的廊亭牆垣清新悅目,水面倒影濃潑淡皴,實乃天然畫圖筆墨難就。正行時,見左邊道旁有一列老建築,灰牆青瓦,馬頭牆高聳錯落,極為清俊。走近去,其旁立一站者塑像,底座上注以“史學大師全祖望”。全祖望是清代乾隆時期人,曾為翰林,后辭官治學,於歷史、儒學兼修,成為當時推崇“經世致用”之浙東學派的重要代表人物之一。他是寧波人,看來曾在這月湖畔潛居著述,為此勝地留史跡文氣。 走不多遠,一條柳汀大街東西向橫過,將月湖分隔成南北兩部份。街北側有一片青磚高牆圍成的院落,其磚雕門樓上鐫名“賀秘監祠”。賀秘監者,即唐代大詩人賀知章,其在武則天時期官至正授秘書監(專掌國家藏書與編校工作的官職)。史載其人性情曠達言談風趣,嗜酒而醉后更諧謔,於詩、文、書法俱精,深得當時賢達乃至宮廷的喜愛,直到年八十六時才告老還鄉。他的老家是越州(紹興),與寧波毗鄰,顯然其退休后曾來過此地,後人在其住過的地方建堂院以紀念,延續至今留存下這“賀秘監祠”。“少小離家老大回,鄉音無改鬢毛衰。兒童相見不相識,笑問客從何處來。”寫出如此言淺意深、膾炙人口詩句的人當得在這秀麗的湖畔有一席紀祀之地。 因早來祠堂未開門,無法入內瞻仰,我便經此向東,旋即向北,進入北部月湖東岸洲汀。這裏綠草如茵,花樹葳蕤,於此中隨意前行,漸近湖邊,見一“幾”字形石橋橫卧水上,欄板間滿刻花草圖紋,很是精緻。此為曲橋,過之即踏上一細長小洲,其上柳樹林立,絲絛垂拂。到小洲北端,又是一座單孔石拱橋畫著優雅的弧線越過水面,便是名為花溪橋者。從這一南一北兩座小橋,就可窺造園者構思精巧、匠心獨運之一斑。 過花溪橋,繼續沿水邊垂柳小徑北行,至一濱水小亭,見十幾位中老年晨泳者在此,或举手抬足活動身體,或正在湖面擊水浮遊,給清靜的園林平添了幾分生氣。立於亭前縱目,眼前湖面開闊,煙波涵澹。北望處,水面環繞的芳草洲南頭茂林掩映中露出一座重檐飛角的樓閣,恍若仙境,那便是香祖閣。“香祖”是蘭花的別稱,想來當陽春三月之時其樓周邊應是蘭草倩然、清香幽然吧。 由此再往北,湖面由開闊漸次減縮,終成一幽幽的狹窄水道。右望,坡崗微微起伏,濃樟三五成林,其間幾幢白牆黑頂老房子與林木枝恭弘=叶 恭弘相依偎。左觀,芳草洲上亭台隱約,園廊明晰。遂走過浣錦橋,踏上芳草洲,步入依水居。這是一開放式江南園林,但見碧池倒影,綠樹蔭翳,石路幽婉,迴廊屈曲,亭榭翼然,假山玲瓏,好一幅令人陶醉的景觀。此園也,其精緻濃縮或要讓於蘇州園林,卻自別具天然素雅的韻致。正行時,前有竹籬橫洲臨水擋住去路,於是返經浣錦橋來到水道最北邊的轉折處,眼前水面如環,將芳草洲的北頭圍在其間,洲頭有竹欄臨水,秋樹紅黃綠交相錯雜,白牆木戶青瓦之小屋寂然在目,頗有幾分田園湖鄉之意味。 由此轉到湖西,向南沿樹冠覆蓋的岸道,經戲台長廊、芙蓉洲、遊船碼頭,且觀且走,一路如臨畫屏行,來到靠近柳汀街的雪汀。這裏想來在冬日雪后該當別具銀裝素裹風光,而在此仲秋陰天的早晨,憑欄東望,柳汀上賀秘監祠後面的線條優美的亭台樓閣恰似海市蜃樓,回首北顧,亭欄清晰湖面迷濛一如丹青畫就。此萬千氣象,豈以言辭可述盡? 資料显示,這月湖開鑿於唐貞觀年間,興盛於南宋,以後歷代續有建構,賀知章、王安石、萬斯同等名人大家在此留下過印跡。人文與自然相融成景,這是中華文明優美蘊藉的超世之處。據說此湖曾位於寧波老城區的西南,故又名西湖,我以為,其與杭州西湖和揚州瘦西湖相較優美清雅各擅其勝,而浩蕩間有杭州西湖之意,清瘦處具揚州瘦西湖之韻。或可以四句論之: 煙波澹澹千閣立, 洲渚幽幽一水出。 莫道江南君看盡, 月湖兼美兩西湖。